深秋的清晨,天还未完全亮透,一层薄雾笼罩着华北平原上的李家坳。村口的老槐树下,二十二岁的李二狗背着一个半旧的牛仔包,与父母道别。这个包里塞了几件换洗衣服、一双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,以及全家凑来的两千三百元现金。他即将踏上开往省城的首班汽车,开始人生中第一次远行。
李二狗是村里今年第三个外出打工的年轻人。在这个户籍人口不足八百人的村庄里,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占了近半数。就像许多中国乡村的缩影,李家坳的年轻一代正沿着不同轨迹流向城市:有的进了南方的电子厂,有的在建筑工地扎了根,而二狗选择省城,是因为听说那里的餐馆正在招学徒。
经过六个小时的颠簸,汽车驶入省城客运站。二狗被人流推着走出车站,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:三十多层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,立交桥上车辆川流不息,霓虹灯牌比村里过年挂的红灯笼还密。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,直到被身后旅客催促才慌忙让路。
在城中村租下月租三百的隔间后,二狗开始了求职之路。他最初想找餐馆的工作,却因为“无经验”被婉拒了七次。第八次尝试时,一家川菜馆的老板看他实在憨厚,留下他当了传菜员。第一天上班,二狗就因为端不稳汤盆洒了客人一身,急得用袖子去擦,被领班训斥了半小时。那晚回到出租屋,他掏出笔记本歪歪扭扭写下:“第一要稳,第二要快”。
转变发生在一个月后的周末。餐馆接了一场婚宴,忙乱中后厨错将糖醋汁做成辣汁。二狗上菜时注意到新娘皱眉尝了一口,突然想起老家办席的规矩,主动向经理解释:“俺们村里喜宴不用辣,说是日子容易红脸。”经理惊出一身冷汗,急忙让后厨重做。事后老板拍着他肩膀说:“你小子还挺机灵。”
城市生活悄然改变着这个农村青年。他学会用手机地图导航,第一次知道地铁不是“地下的铁管子”;在同事指导下注册了微信,给父亲发的第一条语音是:“爹,这儿顿顿有肉,别惦记”;甚至开始留意时尚——用首月工资买了一件带字母的卫衣,虽然把品牌名穿反了三天。
真正让二狗找到归属感的,是发现城中村后的劳务市场。那里聚集着和他一样来自各地的打工者,每天清晨五点就挤满等活的人群。二狗休息日常去转悠,帮着不识字的民工读招工启事,给受伤的工友送红花油。渐渐地,有人开始喊他“小李老师”,这个称呼让他想起在村里教孩子们认字时的成就感。
转折点出现在进城第四个月。餐馆对面新开业的商场需要促销人员,二狗被临时借调去发传单。他别出心裁地编了段顺口溜:“走过路过莫错过,新店开业实惠多”,带着乡音的吆喝反而吸引了不少顾客。商场主管注意到这个黝黑小伙子的感染力,活动结束后主动邀他加入促销团队。
如今已是二狗进城的第十个月。他依然住在城中村,但房间多了几本从旧书摊淘来的《演讲与口才》;依然在餐馆工作,但已升任前厅领班;依然会给家里汇款,但开始悄悄存钱准备报夜校。最近一次和家里视频时,母亲念叨着邻村姑娘的亲事,二狗难得地没有躲闪,只是笑着说:“娘,让俺再长长见识。”
夜幕下的省城华灯初上,二狗结束一天工作,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。橱窗玻璃映出他的身影——皮肤黑了,脊背挺了,眼里还留着些许拘谨,但更多是闯荡出来的笃定。这个曾经分不清地铁闸机方向的农村青年,如今正学着在城市的脉络里找到自己的节奏。万千灯火中,有一盏等待被他点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