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伦敦,细雨中的肯辛顿花园落叶满地。一位白发老妇驻足在一座饱经风霜的二战纪念碑前,她的手指轻抚过刻在石碑上的名字,眼神穿越七十六年的时光,回到那个决定了她一生的夏天。
这便是话剧《荣耀三九年》开场的一幕。这部由英国剧作家斯蒂芬·波拉德创作的新作,近日在皇家宫廷剧院首演后引发广泛关注。该剧通过一个英国家庭在1939年夏天的经历,探讨了记忆如何塑造我们对历史的理解,以及在重大历史转折面前,普通人面临的选择如何产生深远回响。
故事始于1939年8月,阳光明媚的英格兰乡村。塔爾伯特家族正在为长女凯瑟琳筹备婚礼,庄园里洋溢着无忧无虑的气氛。收音机里偶尔传来关于波兰局势的新闻,但对这个沉浸在夏日悠闲中的家庭而言,战争仍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。年轻的次子查尔斯刚从牛津返乡,带来了他的德国朋友埃里希——一位为逃离纳粹迫害而来到英国的犹太学者。
导演丽贝卡·莫里森在访谈中表示:“我想展现的是历史转折点前的那种特殊氛围——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,以及人们面对巨变时的微妙心理变化。在那个夏天结束之前,没有人真正理解世界即将发生怎样的改变。”
随着剧情推进,轻松的氛围逐渐被不安取代。埃里希带来的消息、查尔斯从外交部朋友那里听到的传闻、父亲日渐紧锁的眉头,都预示着平静生活即将终结。剧中有一个极具张力的场景:8月23日,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签订的消息传来,正在举行晚宴的庄园顿时陷入沉寂。那一刻,每个人都明白,战争已不可避免。
“波拉德的剧本精妙地捕捉了历史转折时刻的复杂性,”戏剧评论家马丁·肖在《卫报》撰文指出,“剧中人物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有不同程度的认知和准备,这种差异导致了他们在战争中的不同命运。”
剧中,凯瑟琳毅然推迟婚礼加入战时服务队;查尔斯应征入伍;埃里希则加入了外籍军团。而最令人唏嘘的是小妹妹艾米丽,她在战争爆发后自愿前往伦敦照顾疏散儿童,却在1940年的大轰炸中丧生。
“我们常常以结果论的眼光看待历史,”该剧历史顾问艾伦·里奇教授说,“但回到1939年那个夏天,没有人知道战争会持续六年,不知道会有大屠杀,不知道原子弹会被使用。《荣耀三九年》提醒我们,历史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在信息不完全的情况下做出的。”
该剧的叙事结构独具匠心,通过老年的凯瑟琳的回忆展开,过去与现在交织,记忆的不可靠性成为重要主题。同一事件在不同人物记忆中的微妙差异,暗示了历史叙述本身的主观性。当老年凯瑟琳与她的孙子——一位二十一岁的历史系学生——对话时,两代人对历史的理解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对年轻一代而言,二战是教科书上的章节,是黑白照片和统计数据,”主演夏洛特·兰普林说,“但对亲历者来说,那是一段充满气味、声音和情感的鲜活记忆。这部剧试图在历史记录与个人记忆之间搭建桥梁。”
《荣耀三九年》的舞台设计极富象征意义。旋转舞台巧妙地在1939年的田园风光与战后的断壁残垣间转换,最后定格在当代伦敦。服装的色彩也从开场时明亮的夏日色调,逐渐变为战争时期的灰暗,再到结尾时现代的多元色彩,暗示着时代变迁与社会转型。
该剧的标题“荣耀三九年”本身带有反讽意味。在历史记载中,1939年是战争与毁灭的开始,但对剧中人物而言,那也是他们青春、爱情和理想的最后绽放。这种复杂性正是波拉德想要探讨的。
“历史不是非黑即白的叙事,”波拉德在节目单中写道,“在1939年那个夏天,人们在恐惧中抱有希望,在离别中感受爱情,在失落中寻找意义。这些微妙的情感体验,往往被宏大的历史叙事所忽略。”
《荣耀三九年》引发的讨论超越了戏剧本身,触及了我们对历史的认知方式。在信息爆炸的今天,我们同样面临各种抉择,同样无法预知未来。这部剧作提醒我们,在每一个历史转折点,普通人的选择与坚持,同样是构成历史的重要部分。
当老凯瑟琳在剧终时说:“我们那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我们只知道必须做正确的事。”这句话穿越时空,与当代观众产生共鸣。或许,这就是优秀历史剧的意义——它不仅让我们回顾过去,更让我们思考如何在当下做出选择,而这些选择将如何被后人记忆。
幕落时分,年轻的历史系学生牵着祖母的手离开纪念碑。雨已停歇,阳光穿透云层,照亮石碑上的名字,也照亮了前行的道路。正如剧中那句点睛之笔:“历史从未真正过去,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活在我们中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