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裹挟着麦草香气,掠过胶东半岛这个普通村庄的打谷场。白色的幕布前,黑压压地坐满了人,放映机光束划破夜空,映出《咱们的牛百岁》片名时,场下响起一阵熟稔的、带着笑意的骚动。对于在场许多上了年纪的村民而言,银幕上那个穿着旧棉袄、眉头紧锁却又目光坚定的农村党员牛百岁,早已不是陌生角色。然而,四十年光阴流转,当这部拍摄于1983年的老电影再次回到它曾经描绘的这片土地,其激起的回响远超一次怀旧之旅,更像是一面映照当下乡村变迁的镜子,引发着深沉的思考。
电影《咱们的牛百岁》由赵焕章执导,梁庆刚主演,以其质朴辛辣的笔触,讲述了农村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后,党员牛百岁主动揽下重任,带领一群被戏称为“懒汉组”或“破车组”的后进社员——包括懒惰的田福、爱偷摸的牛其、浪荡的新寡菊花等——共同劳动、走向新生的故事。它并非一曲高亢的颂歌,而是真切触及了改革初期农村的阵痛与人心的挣扎,展现了在物质匮乏年代,基层党员如何以巨大的耐心和担当,凝聚人心,激发内生动力。影片当年上映后轰动全国,其“分组承包”的情节成为时代注脚,牛百岁身上那股“不抛弃、不放弃”的犟劲儿,也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。
时移世易。当年影片中需要“帮扶”的落后现象,在今天绝大多数乡村已成为历史。打谷场上的村民,如今多是家庭农场主、专业合作社成员或乡村旅游的经营者。他们的生活早已告别了温饱的焦虑,转而追求着更高品质的生活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。然而,当牛百岁为了调动组员积极性而绞尽脑汁,为了维护组内团结而忍辱负重的画面一次次出现时,场下并非只有会心的笑声,更夹杂着感慨与讨论。
“你看牛百岁那时候,做思想工作得多难啊!现在条件好了,但要把大家的心气儿拢到一起,干成点事儿,依然不容易。”一位村支书在观影后深有感触地说。他告诉记者,如今村里搞土地流转、发展特色种植,同样会遇到村民不理解、有顾虑的情况。“牛百岁靠的是以身作则和将心比心,这套办法,今天看来一点都不过时。核心还是‘人’的工作,党员得带头,得公平,得有那份公心。”
影片中,牛百岁对每个组员都不是简单的说教,而是深入了解其困境与心结,给予具体的帮助和尊重。这种细致入微的工作方法,在当下乡村振兴的复杂图景中,显得尤为珍贵。另一位观看电影的乡镇干部表示:“乡村振兴,产业兴旺是重点,但治理有效是基础。如何激活村民的主体性,让每个人都能在乡村发展中找到位置、获得尊严、创造价值,牛百岁的实践给了我们启示。它告诉我们,基层治理需要有温度的引领,需要那种‘咱们’的认同感。”
电影里浓郁的人情味和乡土气息,也勾起了老人们关于集体生活的记忆。那种邻里间磕磕绊绊却又相互扶持的紧密联结,在现代化、城镇化的浪潮中,正面临着挑战。年轻人外出务工,村庄出现“空心化”,传统的人际关系模式在悄然改变。如何在新形势下重建富有活力的乡村共同体,培育新型的邻里文化,成为观影后村民们闲聊的话题。“牛百岁那个组,说白了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。现在咱们村搞‘党建+合作社’,不也是想把大家再拧成一股绳嘛!”一位中年村民的话,道出了许多人的共识。
值得注意的是,影片对女性角色的刻画,特别是菊花这个敢于追求爱情和尊严的年轻寡妇形象,在当时可谓大胆。她的挣扎与觉醒,在今天看来,依然是观察乡村社会变迁的一个独特视角。当下,越来越多的乡村女性成为产业发展的能手、乡村文化的骨干乃至基层治理的参与者,她们的地位和角色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回望菊花们的过去,更让人感慨时代进步的力量。
夜色渐深,电影在牛百岁小组终于获得丰收、组员们脸上绽放出希望笑容中落幕。打谷场上的人们意犹未尽地散去,讨论声融入蝉鸣。这部老电影所承载的,已不仅仅是一段历史记忆,更是一种精神资源。牛百岁所代表的基层党员的担当精神、密切联系群众的作风以及善于做“人”的工作的智慧,穿越时空,依然闪烁着光芒。
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今天,我们面临的挑战已从解决温饱转变为实现共同富裕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。任务更加复杂,目标更加宏大,但核心依然是人,是调动亿万农民的积极性、主动性、创造性。重看《咱们的牛百岁》,仿佛进行一场跨越四十年的对话:时代在变,场景在变,但那份对土地的深情、对乡亲的责任、对美好生活的共同追求,始终未变。它提醒我们,乡村振兴不仅需要资金、技术、项目这些“硬”支撑,更需要像牛百岁那样,俯下身子,倾听民声,凝聚人心,用真诚和实干去绘制“咱们”共同的新画卷。这或许正是这部老电影在新时代下,重新焕发出的独特生命力与现实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