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哪吒

  六月的南方小城,梧桐树的飞絮如同无声的雪,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。就是在这样一个让人有些心烦意乱的午后,我坐在电影资料馆的放映厅里,看完了《少女哪吒》。灯光亮起,周围的观众低声议论着,陆续离场,我却久久未能从那个关于青春、反叛与消亡的绿色梦境中回过神来。这部由作家绿妖编剧、导演李霄峰执导,于数年前上映的影片,它所激起的涟漪,似乎至今仍未完全平息。

  《少女哪吒》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它并非一个宏大叙事的史诗,而是将镜头对准了江岸边一座雾气氤氲的小城。影片的主角是两位少女:李小路和王晓冰。小路内敛、顺从,是传统意义上的“好学生”;而晓冰,则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精灵,她锋利、倔强,对周遭一切既定的规则都抱有天然的质疑。她们的友谊,始于军营大院的一次偶遇,在共享秘密、交换心事的过程中,迅速升温,成为彼此青春孤岛上唯一的同盟。

  影片的英文名“Nezha”,直接指向了中国神话中那个“剔骨还父,削肉还母”的叛逆少年英雄。王晓冰,就是现实世界里的哪吒。她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肩膀,对抗来自家庭、学校乃至整个社会的无形压力。母亲希望她成为优雅的淑女,为她规划好了一条看似安稳的人生道路;学校用分数和纪律铸造着统一的模具。但王晓冰的体内,奔流着不甘被驯服的血液。她逃课,顶撞老师,用尖锐的言语戳破成人世界的虚伪。那片被她们视作秘密基地的河岸绿地,是她们仅存的自由疆土,是逃离现实规训的“异托邦”。

  然而,青春的同盟往往是脆弱的。随着升学、分班,李小路逐渐被主流价值体系所吸纳,开始努力做一个“正常”的人。而王晓冰的叛逆却愈发激烈,如同飞蛾扑火,决绝地冲向那堵看不见的墙。她们的友谊,在现实的拉扯下,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。这裂痕,并非源于背叛或交恶,而是成长路途中不可避免的分岔。影片最令人心碎之处,或许就在于它冷静地呈现了这种必然的疏离: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纽带,在时代的洪流和个体的选择面前,显得如此不堪一击。

  导演李霄峰采用了极为冷静克制的镜头语言,大量运用中远景和固定机位,仿佛一位冷静的旁观者,记录着两个少女的绽放与凋零。影片的色调以绿色为主,葱郁的田野、幽深的树林、军绿色的服装,这种充满生命力的颜色,与故事内在的悲剧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它不像大多数青春片那样充斥着怀旧的暖黄滤镜和煽情的配乐,反而用一种近乎疏离的、散文诗般的笔触,勾勒出青春本身的残酷与诗意。王晓冰最终的命运,被处理得隐晦而留白,我们只知道她像哪吒一样,以一种激烈的方式“离去”,从她所抗拒的世界里彻底消失。这并非肉体的消亡,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决绝告别。

  时过境迁,当我们再次回望《少女哪吒》,会发现它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一部简单的青春成长电影。它更像是一面镜子,映照出每一代人在成长过程中都可能经历的精神困境:关于自我认同的迷茫,关于对自由的本能渴望,关于与外部世界的紧张关系。王晓冰的“哪吒”精神,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持自我完整性的决绝,在当下这个鼓励个性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同质化的时代,显得尤为珍贵,也尤为悲壮。

  影片的结尾,多年后的李小路回到故地,河岸绿地已被开发,童年的秘密基地无处可寻。她收到一个包裹,里面是晓冰留下的东西,其中包括一本《西游记》。那一刻,小路似乎终于明白了晓冰的选择。王晓冰没有消失,她化作了某种精神符号,如同哪吒借助莲藕重生,她以一种更自由的形式,存在于每一个曾经理解她、或试图理解她的人心中。

  走出放映厅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街上的年轻人行色匆匆,他们的脸上,是否也藏着一个曾经叛逆、最终或妥协或远走的“哪吒”?《少女哪吒》这部电影,就像一枚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却依然坚硬的琥珀,封存了一段激烈而纯粹的青春。它提醒我们,在成为合格的成年人之前,我们都曾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、与世界的战争。而王晓冰,那个孤独的少女哪吒,她的故事,是一次对自由灵魂的深切缅怀,也是一曲无言的、献给所有反叛者的挽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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