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凌晨五点,北方山谷里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。李秀兰像过去六天的每一个清晨一样,裹紧那件穿了多年的棉衣,提着保温桶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口的救援指挥部。保温桶里是她四点就起来熬的小米粥,还特意加了红枣,虽然她知道,能喝到这口热粥的人,此刻还被困在几百米深、冰冷黑暗的地下。
这里是位于山西省境的同昌煤矿。七天前,一场突如其来的井下透水事故,将包括她丈夫王铁柱在内的十三名矿工封在了地下。消息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山谷的宁静,也让十几个家庭瞬间坠入深渊。
救援指挥部的灯光彻夜通明,各种工程机械的轰鸣声昼夜不息,打破了这片土地惯有的沉寂。红色、蓝色的警灯在山谷中闪烁,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。救援队长张建军已经连续指挥了超过一百三十个小时,眼睛里布满血丝,嗓子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。但他依然站在那张铺满图纸的临时办公桌前,一遍遍推演着救援方案,不肯休息。
“只要有一线希望,我们就绝不能放弃。”这是他对每一位救援队员,也是对每一位家属重复最多的话。这句话,成了支撑所有人信念的基石。
地面上是不离不弃的坚守,地下则是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求生。
黑暗,无边的黑暗,还有冰冷刺骨的地下水,是老王和工友们最初面临的绝境。透水发生时,巨大的轰响和冲击几乎让人绝望。作为有三十年井下拉煤经验的老矿工,王铁柱在最初的慌乱后,强行镇定下来。他招呼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工友,凭借着对巷道分布的熟悉,拼命向一处地势较高的备用避险硐室转移。手电筒的光柱在混乱中摇曳,数着身边惊魂未定的工友,十二个,加上自己,是十三个。万幸,大家都暂时脱离了不断上涨的水位。
硐室空间狭小,通风几乎断绝。仅有的食物是老王身上带着的几块压缩饼干和每个人下井必备的、本用于充饥的班中餐——几个冷馒头。水,是他们最大的敌人,也是他们唯一的水源。老王安排大家轮流用安全帽舀取硐室入口处相对清澈的渗水,定量分配。他知道,外面的亲人和国家一定在想尽一切办法救他们,他们必须活下去,等到那一刻。
“俺家秀兰,肯定在外面等着哩。”黑暗中,老王对身边瑟瑟发抖的年轻矿工小刘说,“她那个人,倔得很,俺要是不出去,她能在山口站成一块石头。”这话既是在安慰小刘,也是在给自己打气。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娶她过门时对自己的承诺:“跟了我,绝不让你受委屈。”如今,他绝不能食言。
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异常缓慢。饥饿、寒冷、缺氧时刻侵蚀着他们的意志。有人开始说胡话,有人陷入沉默。为了提振士气,老王提议大家轮流讲故事,说说家里的媳妇、孩子,说说等出去后最想干的事。于是,狭小的空间里,开始回荡起低声的絮语:孩子今年考了全班第三,答应带媳妇去省城看看病的,老家新盖的房子还没封顶……这些平凡琐碎的念想,在生死边缘,汇聚成最强大的生命力。他们彼此鼓励,互相倚靠,分享着所剩无几的食物和体温,形成了一个在绝境中不离不弃的生命共同体。
地面上,救援行动面临着极其复杂的地质条件。新的排水设备不断调入,一条条生命通道向着可能的生还区域艰难掘进。张建军和专家团队根据老矿图和新探测的数据,不断调整方案,每一个决策都重若千钧。李秀兰和其他家属们,被统一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。她们很少哭闹,只是每天静静地来到现场,看着救援人员忙碌的身影,眼神里充满了期盼。她们把带来的食物分给救援人员,用最朴素的行动表达着支持。这种沉默的信任,反而给了张建军和他的队伍更大的压力与动力。
第七天,当大型钻机终于打通了通往预设避险区域的钻孔,并传回敲击管壁的清晰回应时,整个救援现场沸腾了!还有生命迹象!十三个人都活着!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,李秀兰和家属们相拥而泣,那泪水里是七天七夜煎熬后的释放。
接下来的营救更加紧张有序。营养液、照明灯、通讯设备通过钻孔被送达地下。当救援通道最终被彻底打通,第一名获救矿工被抬出井口时,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、夹杂着哭泣的掌声。王铁柱是最后一个被救上来的,他坚持让年轻的工友先走。当担架抬出洞口,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闭上了眼睛,他感到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,耳边是妻子李秀兰带着哭腔的、最简单的一句话:“可出来了……”
十三名矿工,在井下被困长达一百八十八个小时后,全部成功获救,创造了矿山救援史上的一个奇迹。
事后,媒体追问奇迹发生的原因。专家归功于科学的应急预案和高效的救援体系;矿工们感谢国家不惜一切的营救;而王铁柱,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,想了很久,对记者说:“是井上井下都没放弃。上面的人不放弃我们,我们下面的人也不能放弃自己。”
是的,奇迹的名字,就叫“不离不弃”。它是在绝望中伸出的援手,是濒临崩溃时彼此的支撑,是承诺重于泰山的信义,是对每一个生命至高无上的尊重。这不离不弃,流淌在救援人员奔忙的脚步里,闪烁在亲人望眼欲穿的守候里,也回荡在黑暗深渊中矿工们相互鼓励的微弱声音里。它超越了技术的范畴,成为人性中最温暖、最坚韧的力量,最终,叩开了生命之门。